博物館進入“沉浸時代”,感官殘障觀眾如何“入場”|文化中國行
如今,許多博物館將視覺、聽覺、觸覺等多種感知方式融合,創(chuàng)造出多層次、立體的參觀體驗,讓觀眾能更深入地感受和理解展覽及其背后的文化。博物館不再僅僅是一個保存文物、舉辦展覽的場所,而是逐漸集學習、社交和休閑于一體的文化客廳。
當越來越多博物館在走向“沉浸式”和“互動性”,感官殘障人士在參觀時,如何最大程度獲取展品信息,獲得更深入、更有情緒價值的體驗?在第34個“國際殘疾人日”即將到來之際,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走訪多方,試圖尋求解答。
殘障人士的需求從“能進入”向“能深度體驗”升級
湖南男孩林林今年9歲,4歲時就醫(yī)診斷出視神經萎縮,如今只能感到光暗。過去幾年,林林的爸爸媽媽帶他去多地問診手術,也帶他去當?shù)氐拿麆俟袍E、博物館。林林總是很期待,想要親身抵達并“看看”北京故宮、蘇州園林。
媽媽唐君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許多場館有盲文導覽圖和盲文導覽冊,她和孩子也會租耳機聽講解,但缺乏視障人群專門的講解版本。“希望能有視障人群專有版本,能對展品外形有更詳細的描述,比如長寬高、顏色與材質等?,F(xiàn)在很多自助講解耳機只是把展柜有的文字復現(xiàn)了一遍,沒有太多信息增量。”
林林喜歡觸摸,在有的博物館,他只能摸墻面突出的大字和裝飾。讓他印象最深的是南京博物院“博愛館”,有許多附帶盲文介紹的文物復制模型,墻上的文字介紹有添加了盲文的亞克力;館內還有互動游戲裝置,將觸覺、嗅覺、聽覺等各種信息結合,讓某一感官有殘障的游客也可以感受到信息。
“殘障人士的需求正從‘能進入’向‘能深度體驗’升級。除了基礎通行,他們還希望獲取與普通觀眾同等豐富的展品信息,有著個性化、多元化的服務需求。比如,視障人群需要分層次的觸覺體驗與口述影像服務,聽障人群期待更精準的手語翻譯與實時字幕同步。”“奇途無障礙”創(chuàng)始人紀尋說。
“奇途無障礙”是一家通過自媒體、數(shù)據庫和社群搭建等方式,為殘障人士提供無障礙出行、就業(yè)、教育培訓、社交等方面的信息內容服務和社群發(fā)展服務的組織。紀尋是一名“腓骨肌萎縮癥”罕見病患者,從2020年開始,她在知乎上通過“奇途無障礙”賬號分享殘障相關知識,吸引和聚集了更多殘障人士。她和團隊發(fā)起的“無障礙博物館殘障社區(qū)連接計劃”,持續(xù)在做“無障礙博物館測評指南”。
19歲的楊天心先天感音神經性耳聾,戴助聽器可以放大聲音,但她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聽不清不是因為聲音小,而是“分辨率”不夠,模糊的聲音要配合觀察說話人的口型,來判斷對方說了什么。
她還是視網膜色素變性患者,如今雙眼裸眼視力0.05,矯正視力0.3。平時她會使用一些輔助的軟件,通過鏡頭掃描場景識別物體或文字。她也了解到,會有視障人士在博物館用AI工具來了解展品。
“盲人去博物館的意義是什么?和在家聽相關內容有什么區(qū)別?當我知道我真實地存在于那個空間,與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的東西距離只有幾米,我會覺得機會難得,還會想,過去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我能感到自己同樣作為一個人的生命的真實,以及和世界的鏈接。”楊天心說。
作為一個視力、聽力都很弱的人,她常感到生活有些虛無縹緲,很難與身邊的人建立長期友情,活動范圍也有限。“我想要不局促地、不妨礙他人地自己感受這一切。”楊天心說。
第一步:知曉、進入、觸碰信息
如果將感官殘障人士的博物館體驗拆解成“基礎”和“進階”兩部分,林林和楊天心已經屬于對博物館參觀較為有經驗的“進階”人群,還有很多人對博物館無障礙設施不夠了解和信任,也極少踏入博物館。
近年來,國內部分機構正在著手改善“基礎”的工作。開辦于2024年的視障文化博物館位于北京中國盲文圖書館內,是中國首家以視障文化為主題的專題性博物館,現(xiàn)有視障文化展廳、愛眼護眼展廳和觸摸文明展廳。
前兩個展廳展示盲人歷史與文化發(fā)展,提供防盲治盲科普知識;觸摸文明展廳則是專為視障人群設計的核心展廳,系統(tǒng)開發(fā)了涵蓋中外文明的代表性文物復刻模型、建筑微縮模型等觸覺展品,所有展品均開放觸摸。
館內設置有明盲對照說明牌,還有高精度室內語音導覽系統(tǒng),觀眾行至展品前,語音講解即自動觸發(fā)。自開館以來,博物館已累計接待各界觀眾4萬余人次。有視障觀眾來館,也有許多其他觀眾到訪,在特別設置的黑暗通道中感受視障的世界。
視障文化博物館的“流動的博物館”系列活動已走進多個省份。在浙江,它們帶去了三進四合院模型、仰韶文化人頭形器口彩陶瓶仿制品,以及浙博十大“鎮(zhèn)館之寶”仿制品,還有十二生肖木板拓印、甲骨文書簽制作、浙博善財童子像雕版印刷等體驗項目;在河北,帶去北京2022冬殘奧會火炬、十二生肖獸首之龍首和蛇首、野戰(zhàn)陸軍頭盔、C919飛機模型等5件可觸摸展品,及拓印、蓋章等體驗活動。
中國盲文圖書館視障文化博物館館員張凱奕介紹,這一系列活動累計參與人數(shù)超過4萬人次,“目前,我們正在西安舉行一場新活動”。
第二步:自在、流暢、融入其中
對于如何進一步提升感官殘障游客的博物館參觀體驗,紀尋和團隊分享了經驗和建議。
比如,博物館的氛圍是觀眾重要的體驗部分,視障人群主要借助導覽員的語言描述,理解展廳燈光意境與場景布局;通過地面材質、溫度變化、空間開闊度差異,感知環(huán)境轉換;依靠展品的觸感、氣味,輔助聯(lián)想。
但對于視障人群來說,語言描述難以傳遞更細膩的氛圍層次,如燈光明暗漸變、色彩搭配;空間布局的整體感也難以感知,他們無法像普通觀眾那樣快速把握展廳動線與展品擺放的邏輯關聯(lián)等。
而對于聽障人群來說,除了聽取講解困難,部分博物館通過互動展項、場景音效等增強體驗感的“加分項”,他們也難以捕捉和享受。聲音帶來的情感共鳴與場景代入感,無法通過其他方式替代,這使聽障人群無法獲得與普通觀眾同等的深度體驗。
紀尋和團隊認為,博物館的展品信息呈現(xiàn),最急需落地的優(yōu)化措施是為重點展品制作高仿真觸覺復制品,配套盲文和大字版說明,確保每個展廳的可觸摸展品能覆蓋核心展覽主題;所有音頻內容(包括導覽、互動展項音效)應配備同步字幕,字幕需滿足“字體≥16號、對比度≥0.5、無遮擋”標準,聽障人群集中區(qū)域則增設手語視頻終端。
紀尋表示,博物館工作人員也應注意“詢問優(yōu)先、尊重自主”,避免“默認需要幫助”或“刻意忽視需求”兩種極端,懂得不“過度關懷”,與觀眾保持適當社交距離、不隨意觸碰輔助設備、用“需要幫忙嗎”替代“你需要我?guī)湍銌?rdquo;,讓幫助自然、尊重,也可以邀請視障、聽障人士擔任服務體驗官,參與服務流程設計與工作人員考核,確保服務貼合實際需求。
對于新科技的使用,紀尋提到,AI技術要“實用優(yōu)先”,避免追求噱頭。比如,AI手語翻譯需經聽障群體審核,確保手語表達符合本土習慣、真實可懂;技術操作應簡潔易懂,適配老年人、認知障礙人群使用;需保留人工服務兜底,避免技術故障導致服務中斷。
博物館,真正歡迎每一個人
“在知乎‘燈塔計劃’的支持下,‘奇途無障礙’探訪北京、上海、廣州、深圳、西安、鄭州、南京、武漢、重慶多地的數(shù)十所博物館,以殘障者的視角記錄參觀博物館的體驗,探討博物館的無障礙設計、政策與管理問題。”紀尋說,“我們幾乎每年都會組織一次社群的博物館活動。比如,在南京大報恩寺遺址博物館和南京中國科舉博物館舉辦無障礙旅游搭子活動,提升青年群體對于殘障伙伴的認識。”
紀尋坦言,與博物館合作推進無障礙服務,也遇到一些阻力。部分中小型博物館衡量成本,覺得無障礙建設投入大、受益人群少;部分博物館認為“有輪椅坡道就是無障礙”,對信息無障礙、服務無障礙的認識不足;優(yōu)質手語翻譯、口述影像師、觸覺展品制作團隊也很稀缺,服務覆蓋速度慢;除了無障礙設施與服務本身,部分文物建筑類博物館也因擔心損壞文物,較難推進設置可觸摸展品或臨時無障礙設施。
今年11月11日至17日,國際博物館協(xié)會(ICOM)年會在阿聯(lián)酋迪拜舉行,紀尋受邀參與了其中的青年力量環(huán)節(jié),在會議上展示了通過社交媒體倡導推進博物館無障礙的系統(tǒng)性改變的案例。“積極響應中國文化出海的國家戰(zhàn)略,以無障礙為抓手開展國際交流活動,也是我們工作的重點。”紀尋說。
張凱奕說,視障文化博物館正在與多地多館展開合作,提供盲文翻譯制作、無障礙語音導覽制作、觸覺模型開發(fā)等專業(yè)技術支持;聯(lián)合策劃、舉辦面向視障群體的特展及活動;還利用服務經驗,為合作館方的無障礙設施與服務提供專業(yè)測評與優(yōu)化建議。“我們計劃聯(lián)合有共識的博物館,共同推動博物館領域相關無障礙標準的建立。”
越來越多的博物館正在加入無障礙的探索:良渚博物院在臨展中引入無光/無聲體驗區(qū)、心智障礙兒童互動區(qū)及盲文繪本;陜西歷史博物館“尋美之旅”無障礙教育項目設計多感官互動活動,包括觸摸秦漢服飾與文物復制品、聆聽編鐘與塤樂、嗅聞丁香與花椒制作的香包;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上線AI數(shù)字人手語導覽,根據聽障群體認知特點重構講解詞,覆蓋全館展品,提供自主化參觀支持……博物館,真正歡迎每一個人。(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怡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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